2024-04-01

他只是不一样,就够了



在他离去后的第一个十年,悼念他没有任何问题。在他离去后的第二个十年,悼念他就会开始收到种种冷嘲热讽。现在是第三个十年的开始,从众、虚荣、自我投射这些东西早已经离我远去,我可以很平静朴素地说一说我悼念他的理由,为什么那么多年来,我和我的朋友们始终不曾将他忘怀。

很简单的一个结论:因为他不一样。
“我就是我,颜色不一样的烟火”,这是他的歌词。年轻的时候喜欢跟着哼唱,未必没有怀了我就是那烟火的心思,把自己投射到词曲中去。如今我年岁渐长,我是什么颜色已经没那么重要,是不是一样也不是我关心的事,无论是满城烟花还是池塘里的一头河马,我都能接受。烟花也好,河马也好,它知道自己是谁就好,不需要比较得来就好。
但是他始终不一样。
我可以这样说,从我成长一直到现在,在我见过所有的男性之中,他是最不一样的那个。身为一名男性,活在男性群体之中,不需要十年时光就可以见过所有类型的男人。他们做某个表情,你就能知道他们下一个会是什么动作。他们开口说第一句话,你就知道接下去的一小时会听见什么。
抄袭,有限模板的抄袭。令人畏惧的从来都不是生活本身,而是你面前的模板有限,你一早就知道你会成为有限模板中的一个。终有一日,你会变作他们中的一个,如同他们那样思考,如同他们那样言说,如同他们那样行为。你落入他们中间,也就落入了你童年少年时候惊愕的眼神中所见。
他是那个极为罕有的例外。风华绝代,但不至于让人看了心生绝望。因为绝代的意思,就是天然不会让人产生比较之心,不会去想“如果我”之类的问题。他带来一种希望,这种希望不是来自他的声线,他的演技,他的风姿,而是他的存在带来一种微弱的希望,一种潜在的可能性:哦,原来男人也可以是这样。
在每喝必醉,最后必然痛陈光荣往昔;在每说必骂,大骂世道不公天妒英才;在所有的蛮横,所有的顽固,所有的自大,所有的自吹自擂,所有的自艾自怨,以至于所有的谨小慎微、日夜惕厉之外,还存在一种另外的可能,另外一种男性的存在状态。
在十多二十年间,我一直都不喜欢他一脸胡茬一头长发一袭长裙的演唱会造型,也不喜欢他当时低沉沙哑的声线。我喜欢少年气的他,喜欢他扇动着白衬衫从舞池正中缓缓降下去,喜欢他身穿正装打着领结若有所思侧脸坐着的样子。
直到有一天,我突然明白做一个不符合他人期待的人究竟意味着什么的那一刻,他的那一袭长裙前所未有地打动我。就像是一本书,我读了很多年都读不明白,某天我终于能够读进去,在文辞、布局和结构之外,我终于能够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方式读进去,才知道它一直毫无遮掩地摊开来,就放在那里,从未变过。才知道什么是勇气,什么是赤子之心,什么叫忠于自己。
够了,这样就已经足够了。拿过多少奖,创过多高纪录,塑造过多少光辉灿烂的角色,这些一点都不重要。重要的是在同一方向,同一颜色的潮流中,他是那一点不一样。我会慢慢忘记歌名,我会慢慢忘记歌词,我会只记得几句主旋律,但我不会忘记他,因为我不是因为这些东西才纪念他。
在一个粗暴功利现实的世界里,他因为那一点不一样,带给我难以计量的生活勇气。如果说这个世界是值得的,不是因为那99.99%相同的人,相同的道路,相同的颜色和相同的旗帜,而是因为剩下那0.01%的人,不一样的人,他们让人对世界保持希望,对生活保持热情,让人觉得人间值得。
所以我要纪念他,​那些整齐划一的冷嘲热讽,反而让我变得越发怀念他,越发觉得他的珍贵。我并不因为我做了和许多人都做了的事情而惭愧,因为我们的一样证明了他是何等不一样的存在。这世上那些美好的,柔软的,脆弱的事物容易破碎,​但是每一片碎片上都有着最为桀骜的光芒,每一片碎片都依然保有了全部的自我。
于是人到了​五十岁,六十岁,七十岁,八十岁,九十岁都依然可以在这一天轻轻唤一声:“哥哥”​,只要你还没有彻底变成和他们一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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